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洪建华:通往故宫博物院的路
日期:2007-11-28 来源:新民晚报
    口述 洪建华 撰写 阮文生
    我创作的《竹林七贤》笔筒,是故宫自上世纪50年代以来收藏的第一件现代竹刻艺术品。当我从电话中获知这一消息时,我捏着话筒的手颤抖了……
    北京传来喜讯
    2006年的8月,北京很热。
    中国第十三届艺术博览会里,人们的热情更热,大厅里人挨着人。我的展位——黄山市徽州洪建华竹刻艺术中心——吸引着很多观众。我看到有个人久久在展位盘桓,从他拿捏把玩竹雕的架式,看得出是个行家。他终于对我说话了:“这么好的工艺,这么厚重的文风,应该去故宫。”我有些吃惊,心动了一下,但我不敢想:午门那么深邃幽长,一个个的门钉都有小碗那样大小,一派皇家气象。那是国家的顶级奇珍异宝收藏的地方,自己的作品能往哪儿摆?我跟他交谈起来。原来这位客人叫王宝靭,是北京工艺美术学会的秘书长。
    展会结束,凭着他的介绍,我来到故宫。工作人员见我一个后生小子,问道:“是不是大师?”我说:“不是。”因为根据相关规定,必须是省级或国家级工艺美术大师的作品,才有进入故宫博物院的资格。但故宫文物管理处的梁金生主任认真鉴赏了我带去的作品,良久,他望着我说:“成不成不要抱希望。”我留下了《竹林七贤》笔筒,回到黄山后按要求寄出了材料,真的也没抱什么希望。
    没想到,九月底梁金生主任打来了电话,他高兴地通知我:《竹林七贤》笔筒被故宫博物院永久性收藏了。北京传来的喜讯是意外的,欣喜是巨大的,我捏话筒的手都有些颤抖了。
    我从事竹艺雕刻20年了,如果将作品码起来,差不多能垒入云天了吧!心血铺筑的艺术之路,其中的苦辣酸甜,只有自己知道……
    兴趣从小养成
    我对竹刻的兴趣是从小养成的。
    我的老家叫洪坑。房子沿着沟底和半坡散落着,虽然是个小山村,可村里大小牌坊有5座,明清时期出过18个进士,17个举人,还有一座很大的洪氏家庙。和徽州所有的祠堂一样,里面有许多精美的木雕、砖雕、石雕,它们在我脑子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。我很喜欢那上面的东西和那许多有意思的故事。
    我家的隔壁有个大牌坊,牌坊前有一对石狮子,样子威武神气,我经常骑在它们身上玩。石上刻出的一卷卷花纹是它们的鬃毛,眼睛嘴巴都刻得极好。家乡的这些东西不知不觉就往我的心里去了。我照着牌坊前的狮子在筷子上刻狮子。再后来,地旁田沟里古里古怪的草根、木桩我也觉得好玩,就弄回来雕些小玩艺。至今家里还留有那时做的一只狐狸、一只飞跑的鸵鸟,背上可以插上蜡烛当灯用的。
    初中毕业,家里让我跟舅舅学木匠,我不怎么愿意。一次造房子,我从屋上掉下来,砸破了石棉瓦,落在草堆上,人吓得半死,头跌个大包。本来,除了打家具刻些花鸟虫鱼的活,其他的木工活我没什么兴趣,此时发生了“生命危险”,就乘机打了退堂鼓,家里也没再勉强我。那年我十七岁。
    木匠不做了,我得闲仍在竹子上刻刻划划。一次在屯溪老街的三友书店,我看到一本名叫《竹刻》的书,作者王世襄。看着看着我就摸起了口袋,将书买下了。后来我才知道王老先生在文物、收藏界的盛名。这本书从此白天晚上都离不开身了。《竹刻》打开了我的眼界,这里面竟藏着那么多的学问!
    “竹艺轩”开张了
    我按照书上讲的去持刀操作,越刻越上劲,甚至到了一天不摸竹子就手痒的地步。那真叫“竹不离手,刀不离身”了。父母让我去看西瓜地,我拿根竹子刻着。人都说:“这个小鬼,放着好好的木工不做,干这个事。刻的竹篼子卖给谁呀?往后靠什么活着?”这话像一只手猛推了我一把。
    那天,我找到了徽州区木雕家具工艺厂。厂长问:“你会啥?刻个笔筒看看。”按着平素刻的,我“胸有成竹”地将笔筒刻好了。厂长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看,说:“不错。你来吧。”
    一进厂,我直接就接活儿了。我做事认真,刻个人下棋,我要揣摩执棋的手指,文人雅士沉思的神态,是不是捋着胡须呀……牛的右前蹄向前,右后蹄也紧跟上来,这是一个错误,重心不对嘛。我观察过,还在地上“演练”过的。
    作品的所有细节要经得起推敲。刻着刻着,我就忘了周围的世界。竹子是直纹,没有纬路,得顺着竹子的性子。多少回,东西做得快收尾了,最后几刀却弄裂了。一件多好的东西没了!我敲打台面,“恨铁不成钢”呀!我恨自己的疏忽失手。大家都远远地望着我,我的样子一定很呆。后来,他们也看惯了,有时“轰”地一下笑起来,我才猛然惊醒。这时候,我发现只有刻工张红云不笑,她只是怔怔地瞪大着眼睛看着我。她喜欢我刻的东西,常问我一些问题。张红云的手伤了,我赶紧拿来手帕包扎,我和张红云就这样恋爱了。但这件事张红云的家里不怎么同意,因为我的家在山里,是穷地方。
    张红云没理会家里的态度。一年之后,我们结婚并自主创业了。我们在岩寺开个工作室,题名“竹艺轩”。250元交了房租,50块钱买锅碗瓢盆,床、桌子是借的。房子很破,外面下雨,屋里接水的瓷盆、木盆就丁冬作响。“竹艺轩”的生意倒很不错,刻笔筒、搁臂、竹屏风等,一些小老板跟在后面要货。我们两人每天不到夜里12点歇不了工。中午打盹,我就着工作台埋会儿头,讲好10分钟,到时张红云叫我,多睡一分钟都舍不得。有了点小钱,我们跑到杭州去玩,也算是对自己结婚时的补偿。结婚时没钱,婚礼是冷清的。我们去了西湖,那么多的水在一个城市的中心波动着,波纹细细的,这个城市就非常水灵。湖边的垂柳,在风里吹着真是美。其实,我的好多竹刻作品,都有这样的画面。
    林先生找上门
    那个大热天,一个颇有气派的人进了小屋,问:“谁是洪建华?”来人是美籍华人林先生,他想要一批狮子头饰的竹筷。他已经打听过了,人家将他指引到竹艺轩。
    我们谈得很顺当。林先生又要我给他一个盒子,上面要印有我的名字和作坊的招牌。我没有。林先生说,要是那样的话,价格还可以再高些。其实,一双筷子能卖300块钱,我已经觉得很“昂贵”了。那还是个不讲究包装的时代。
    林先生拿到筷子时乐呵呵的,像个大孩子。在我寒酸的作坊里,他一头汗水地捧着茶水,吹着吱吱作响的破电扇,一点也不嫌弃地跟我欢畅交谈。林先生喜爱竹刻艺术,谈吐不俗,他问的一些问题,我还答不上来。他跟我讲起竹艺的发展史,说徽州是个好地方,有这么好的基础,嘱我应全面地学习一些东西。他讲了好多令我感到新鲜的话,我心里很佩服,想少收他一点钱,可林先生不肯。他说:“这不是一般的商品。”林先生是一位顾客,但他将竹刻看高一眼,作为竹刻艺人,我将这样的人引为知音。
    没多久,我就婉拒了北京一个老板的盛情,尽管月薪开到了5万元。我明白自己应走的路。正如林先生说的,徽州是个好地方,要是我离开了这片徽派艺术的沃土,就会像失去根的竹子。
    越往下刻越难
    雕刻是件苦活,特别苦在手上。一天下来,手指痛得都拢不起来。现在,我右手的几个指头明显粗大,像是敲鼓的棰子。雕刻也是一件费脑筋的事,有时,看着刻好的一件已经满意的东西,却又不满意起来。手中的刀子又不由自主地动起来,不一会儿,一个礼拜或十几天的功夫就成了纷纷扬扬的碎屑。真是和自己过不去!我做一件东西的时候就睡不好觉,常常在床上翻来覆去的,怕影响了妻儿,我就独自跑到书房里去折腾。常常,越往下刻,感到越难,简直“寸刀难行”。
    有言道,“功夫在诗外”,同样,竹雕的功夫也在竹雕外。只要有机会,我就去参观各类艺术展览,还去各地跑跑,饱览祖国的大好河山。《竹刻》一书,我不知翻了多少遍。还看了许多图谱、资料、书籍。我有意识地钻研石雕、砖雕、木雕、玉雕等的技法。有空也翻翻唐诗宋词。家乡的牌坊还是我最爱看的,永远都看不厌。牌坊上的好几个层次,和深浮雕竹刻的布局很相似。看牌坊,不仅是看它的刀功、线条、构图、结构等,我更看它所承载的历史、文化层面上的信息。
    艺术的涵养使我的刀法有了灵气。我不断地向竹刻艺术的高峰——深浮雕攀登。《竹林七贤》《商旅图》《西厢记》《圣人泛舟》等竹刻作品就这样蘸着我的心血和汗水,呈现在世人的面前。近年来,国家级的金奖、银奖我得了十几个。2006年6月,我被中国工艺美术学会授予全国青年优秀工艺美术家称号。今年收获也是很大,安徽省文化厅评我为“安徽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徽派竹刻传承人”,在2007“百花杯”中国工艺美术精品博览会上,我获得了金奖……
    我会永远记住
    2006年9月29日,在京城百工坊大师茶话会上,故宫博物院梁金生主任为我颁发了《竹林七贤》笔筒收藏证书。专家们称赞我成功再现了明清竹刻艺术风采,传承了故宫的收藏脉络。专家的赞语是对我的鞭策。
    王世襄老先生是著名文物收藏家、鉴赏家,曾为国家文物局中国文物研究所研究员,他精通漆器、竹刻、明式家具、传统工艺等诸多领域,编写有四十多本著作。当王老先生知道了他的一本书对一个三十多岁年轻人的意义,立即表示一定要见见我。九十多高龄的王老,多年来对于来访者大多是谢绝的,这回破了例,我深为感动。
    那次,王老先生嘱咐我“艺无止境”,多少年了,我已经懂得这四个字的分量,我会永远记住老先生的话。
责编:宋卫义